中秋将至，抽空早早回老家一趟，遇到了老屋街坊，珍的妈妈。她已是满头白发，腰也佝偻着，我喊她时，她竟然认不出我了。大姐说，她已经糊涂了。“糊涂了也好，要不，每年一到中秋节，她就会格外伤心……”大姐的话让我一下子又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中秋之夜。
那会儿，从小学到高中，学校每年都会放三四个周的秋假，让我们回家跟大人一起忙秋，而中秋节、国庆节恰恰就处在秋收季节。那一年我12岁，是实行责任制的第一年，家家户户的庄稼都疯了似的长。就说我们家的场院里吧，单单花生就堆了二十几个小山似的垛，玉米呀地瓜呀更是多得没法说了。大家没日没夜地抢收，人人脸上都透着幸福的疲惫，忙得连中秋节都忘了。我是念念不忘的，一心想着月饼，想着美美的饭食。中秋那天，爸爸一如既往带领全家在地里忙活了一整天，晚上回到家，简简单单扒拉了几口饭，又要领着我们上场院摘花生。我心里那个不高兴啊，嘟着嘴直往天上撅。妈妈瞅瞅圆圆的月亮，一拍脑瓜子：“呀，忘了今天是八月十五了。不过……”妈妈故意卖着关子：“月饼，我早早买好了，咱们带到场院，等摘花生累了，咱们也歇一歇，吃吃月饼，赏赏月。”
场院在村外不远处，是一块刚刚拔了花生倒出的空地，临时做了场院。月亮圆圆地挂着，柔柔地洒着清光，花生垛便清晰地坐在月光里，笑眯眯地等着我们。
大人都抡开膀子抽打着，飞快地摘着花生，只有我不紧不慢地揪着，不时抬头望望圆月，不停地问：“妈，月饼是啥馅的？”
“妹妹，在前面拉车，小心点啊。”“知道了，哥，咱俩一起用劲，一，二，三，上来了！”“妹啊，我这儿好了，你快去帮帮你二哥。”西边场院传来了欢快的兄妹对话。
“是后街你二叔家的国庆、国祝和嫚嫚兄妹，这几个孩子们抱团，从没看见他们兄妹吵吵呢。”妈妈轻轻地说。
“大伯、伯母，你们都在忙啊？”国庆大哥远远地打招呼。“你们从山里还没搬完啊？”妈妈问。“没呢，我们用小推车一趟趟推，要慢一些。”“要不，赶明儿你们驾上俺家的牛车，几趟就搬回来了。”爸爸发话了。“不用、不用，谢谢大伯了。有国祝、嫚嫚帮忙，不愁的。今儿推不完还有明儿呢，还怕推上一秋？那就更好了！”说话间，他们卸完了车，“大伯，你们忙啊，我们仨趁着好月光，再推几趟去。”他们哼着小曲高高兴兴地走了。
“嗨，虽说你二叔窝窝囊囊、懒懒散散地混了大半辈子，可等这几个孩子长大了，肯定就改了家门了。我看好他们。”爸爸做起了预言家。插句后话，这个叫国庆的哥哥若干年后成了我大姐夫。虽然定亲时他家还穷，但爸爸和大姐都看好他的勤快能干，肯吃苦还好脾气。事实证明，爸爸和大姐一点没看走眼。
恢复平静的场院便只有“叭嗒，叭嗒”摘花生的声音，还有我轻轻的鼾声。“我们一人两个，三嫚一个。”迷迷糊糊间，听见妈妈的声音，我一个激灵醒过来：“干嘛欺负我，你们都两个月饼，就给我一个？”我睡意全无，嚷嚷道。“因为你人小，干活又不顶。”哥哥逗我。“不干！不干！”我一个劲儿跺脚。“好了，别逗三儿了，我们还没吃呢，刚才我让你哥捆了十几捆花生蔓，待会儿我们一人两个，你一个，捎回家给咱家的大黑牛呢。”妈妈笑着递上个月饼。我接过来，狠狠咬了一口，哇，美到了心底。爸爸把他的月饼掰下一大块又递给了我。呀！呀！好幸福啊，感觉月亮又大了更圆了。
终于回家了，我蹦蹦跳跳走在前面，都能感觉出自己步子的轻盈。
“呜……呜……”路过珍家时，她家传出低低的悲伤的哭泣，有人三三两两地进出。“我去看看。”爸爸赶了过去，一会儿又折回，对哥哥说：“你把妹妹们领回家，我和你妈过去帮帮忙，珍不在了。”“什么？”我还含在嘴里的最后一口月饼喷了出来：“什么叫珍不在了？她去哪儿了？”“小孩子别问那么多了。”爸爸阴着脸，哥哥拉上我，踉踉跄跄往家走。躺在炕上，我紧紧挤在哥哥姐姐中间，刚刚吃月饼的欢欣已经荡然无存。我睡不着，想想珍比我还小1岁，前天我俩还在一起玩，怎么会就没了？
翻来覆去，已是大半夜了，爸爸终于回来了。“妈妈呢？珍为什么啊？”我们兄妹齐齐地问。“你妈在珍家陪她妈。唉，珍小性子，被你婶说了几句，就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。她是啥也不知道了，可你婶子还不难过死了！这以后还咋过中秋节？人活着哪能只由着自己的性子。”爸爸长叹一声。醒来时，天已大亮，妈妈搓着红肿的眼睛，拖着疲惫的步子也回来了。那个中秋之夜啊，就那么深深刻印在了我的脑海里。
现在，乐观的姐夫兄妹依然乐观豁达，日子都过得红红火火，我也变得又勤快又能干，只有珍，永远停留在了十几岁的年纪。她永远不会知道，活着，有多么好，而能活在国富民强的当下，更好。
【来源：水母网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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