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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70年代 我的乡村教师生涯(10)

时间:2023-11-29 00:37:2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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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70年代 我的乡村教师生涯(10)

我不是在做文学渲染,我小时候真真切切闻到了那种别致的味道。味道的来源,一是线装书的纸张;二是纸装书里夹着的树叶。我不认识那种树叶,问姥娘,她说那是樟树叶,是姥爷夹在里面防书虫的。其实,那些书不是姥爷一个人的,还有我三姨宋桂英的。她作为烈士子女,被教育部门保送至临沭师范,毕业后在我们公社驻地教学,嫁给一个叫刘玉柱的同事。1968年底,他俩遭遇“一鞭赶”,回了临沂老家。三姨用过的课本,一直存放在姥娘家里。姥娘家中有两个篓壳,本来是用于牲口驮运的两个大酒篓,不知什么时候破得只剩了下半截,姥娘便用它装书。我从能记事起,就经常扒拉着那些书看。虽然不识字,只能看里面的插图,但也觉得那是个奥妙无穷趣味无穷的世界。等到上学后认得一些字了,它们更成了我的心爱之物。

我当上民办教师,当天就去告诉姥娘。她听了不胜欣喜,说:“好呀,你老姥爷当过私塾先生,你姥爷当过八路军的教员,你三姨正当着,你现在也当上了,是第四代了。”经她这么阐明,我忽然有了一种庄严感、使命感。我说:“我得好好看看俺姥爷俺三姨的书。”姥娘指着两只篓壳说:“看吧看吧,你当个大书虫,把这些书都吃进肚子里!”

书虫,我在那两个篓子里见过,它们的身体呈银灰色,长约一厘米,乱钻乱拱,专吃纸页。姥娘每年都在三伏天选个晴朗的日子,把两篓书搬出去,摊在院子里晒,但还是晒不绝这种小生灵。它一年年生生不息,让一些书上有了深深浅浅、形状各异的孔洞。我读书时,面对一些句子的断掉、画面的残缺,咬牙切齿痛恨书虫。

1970年冬天,我变成一只圆颅方足的书虫,有空就去姥娘家,在书堆里乱拱。这时我发现,姥爷和三姨的书,汇集了新旧两个教育体系的施教内容,对比鲜明,趣味迥异。我常常看过姥爷的《三字经》,再去看三姨的《动物学》;看过三姨的历史教材,再去看姥爷的三民主义读本。给我印象最深的,是抗战前夕姥爷在临沂买的几本小说集,其中有《阿Q正传》《沉沦》《超人》等等,汇集了“五四”以后新文学的名篇。还有一篇我记不着篇名与作者了,但其中的情节让我终生不忘:在一个月夜,在一片山地里,两群敌对的士兵持枪靠近,准备厮杀。然而,在他们中间的旷野上突然响起了笛声,是一个人冒死吹奏的。笛声是那样美妙,哀婉,结果把两队士兵都感化了,他们放下枪支,握手言和,在月光下一起歌唱舞蹈。这篇作品,对我的人生观产生了影响,造成了我反战反暴力的一贯立场。三姨读中学时,语文课分为《语法》和《文学》两门,那几本《文学》课本,也让我深深迷恋,因为其中有许多古今中外的文学佳作。

我读姥爷留下的《三字经》,还直接导致了一本夜校教材的诞生。那时候上级要求在成人中扫除文盲,扫盲的任务由各村教师负责。宋家星联系三个村的团支部,让他们开会动员,并让三个村各买一盏汽灯,供夜校使用。因为没有教材,宋家星让我主笔编写。我接受了任务,就从新华字典上选了两千来个字,仿照《三字经》,三个字一句,编成顺口溜。两千来字抄在一张大纸上,每用一字,就从纸上勾掉,不能有重复使用的。这就有了难度。有时候为了安排好一个字,要反反复复折腾,累得我头疼欲裂。当然,新《三字经》的内容,都是紧扣时代要求,文革色彩浓厚。当时上级规定,一个人认识一千五百字,就算摘掉了文盲帽子,我好不容易让新《三字经》达到了这个字数,而且一个字也没有重复的。教材编完,经老师和团干部们讨论审定,就买来钢板、蜡纸和油印机开始印刷。由于缺乏经验,刻字力度过大,印不了多少,蜡纸上的一些笔划就在油滚的碾压下开裂,致使文字变形,字迹模糊。宋家星记得,有一位公社干部下乡,看了我们的操作,笑我们笨,搞得我们很没面子。

那个年代流行一个词语,叫“瓜菜代”,意思是没有粮食果腹,就用瓜菜之类代替。我们编印的这份教材也算文化上的“瓜菜代”,但是夜校毕竟有了教材。开学那天,三口教室里汽灯明亮,带着油墨味道的教材发到了那些文盲、半文盲男女青年手中,让我很有成就感。我和宋家星、王玉翠各教一个班,带领大家念,指导他们写。我们教夜校是有报酬的,每教一晚,生产队为我们多记两个工分。莒南人把汉字戏称为“蚂蚁爪子”,那些夜校学员经常在放学时总结:今晚上又学了几个蚂蚁爪子。然而,第二天晚上再到这里,有人还能记着,有人则说“就着糊涂喝了”。在我们那里,把糊粥叫“糊涂”,这话的意思是糊涂了,把学到的“蚂蚁爪子”忘记了。

(赵德发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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