哑巴爷爷
山东省莒县第二中学 李守芳
老哑巴，按辈分该叫他爷爷，但我们都叫他老哑巴。其实，那时他并不老，大约四五十岁的样子。
他脸庞很黑，眼睛很大，眉毛很粗，总是背着一个土筐，肩上搭条汗巾，走路很有劲，好像永远行走在路上，很少见他闲下来。
听母亲说，哑巴小时候会说话，后来因为一场大病就哑了，在那样吃不饱的年代里，哪有钱去看病，于是哑巴就此结束了自己说话的权利。
他很早就没了父亲，和母亲生活在一起，后来娶过媳妇。听老人说，是哑巴的娘心疼人家吃，人家那女的就跑了。从此，哑巴再也没有娶过媳妇。
哑巴很能干，有生产队时，干活他总是抢在别人前头，闷闷地在地里劳作着，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，休息时，他独自一人静坐在一角，抽着那个烟锅，嘴里吐着或浓或淡的烟圈，别人都在高谈阔论，他听不见，也不掺和，静静地看着那边的热闹，好似与自己无关，有时也咧嘴笑笑，大概是被别人脸上的笑容感染了。
后来责任田分到了各家各户，他就像侍弄自己的孩子一样精心侍弄着自己的田地，田里总是那么整齐，利索，甚至每颗土粒都敲打得一样的均匀。秋天苞米成熟了。他高兴地向过路行人比划着他家玉米棒子的大小，嘴里哇啦哇啦地说着什么，意思是说，他家的玉米棒子多大多喜人。那几年，他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。
哑巴手很巧，尤擅长用荆条编东西。那时，山山岭岭，沟沟坡坡，长满了荆条，割了，去了枝叶，用水浸了，等荆条变得很有柔韧性，哑巴便用它编筐编篓，编挖野菜用的篮子，编人们盛东西用的器具。这是哑巴最忙的时候，也是最快乐的时候，他编的东西底子很厚实，很匀称，收尾很利索。有些人家把荆条送到哑巴家，打着手势，比划着，告诉他要编什么东西，哑巴便默默地接受了。哑巴的编织里，应该有对当时贫困生活的忍耐和对美好未来的向往。
哑巴家有一棵枣树。很粗很老了，每到枣子成熟的季节，上面挂满了诱人的枣子，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，特别是一帮孩子们，放学后，孩子们就用长长的竹竿胡乱地敲打着枣子。有时凑巧，一竿子下去，枣子哗哗落地，孩子们便弯腰低头欢快地捡拾着一颗颗红红的果子，嘴里塞得满满的，哑巴也随手拾起一颗滚到自己脚边的枣子，塞到嘴里，然后望着那群哄抢的孩子们，憨憨地笑着，也不生气，也许这些孩子给他安静的小院带来了生机，因为别的时候，小院太安静了，静得可怕。
他的门前总是很干净，小院的墙头上总会有一些无名的小花，是哑巴干活回来时顺路挖来的。
哑巴娘走的那天，哑巴像个孩子似的嗷嗷大哭，大家帮忙埋葬了母亲后，好长时间没见他出门。寂静的小院更静了。
后来我离开家，工作了，结婚了，很少碰见他了。去年回家，在家乡的敬老院门前又看见了他，老了，头发全白了，拄着一根拐杖，颤巍巍地在门前走着。同行的母亲告诉我，他来敬老院好多年了。
再后来，就没了他的消息，忽一天，问起母亲家乡情况时 ，母亲告诉我，哑巴爷爷也没了，是死在敬老院的床上，很安详……
哑巴爷爷走了，带走了他的凄苦，他的孤单。哑巴爷爷这辈子一定还有很多话想说，但愿那个世界里，不再剥夺了他说话的权利。
